文︱重阳投资合伙人 舒泰峰

 

读贾雷德·戴蒙德的著作,常常惊叹于他视野之宽阔,取材之广泛以及从浩如烟海的素材中提炼出思想洞见的能力。这在他的经典代表作《枪炮、病菌与钢铁》一书中展现无疑。不过今天想要介绍的是他的另外一部书《崩溃》,这部书同样拥有上述特点,戴蒙德从自己熟悉的美国蒙大拿州写起,引出了复活节岛、玛雅文明、格陵兰岛的维京社会、德川幕府时期的日本等过去的社会以及卢旺达、海地、多米尼加、澳大利亚等现代社会。这些千差万别的社会面临着同样的危机,比如污染、瘟疫、战争、饥荒等等,但是它们的结局却不相同,有的存活了下来并发展的很好,有的则消失在了茫茫的历史当中,踪迹全无。命运的分野取决于什么?戴蒙德没有简单的归因于环境,而是指出其关键在于人类如何对这些环境问题作出应对。这正是戴蒙德著作的可贵之处,他告诉我们,无论环境如何恶劣,只要人类自己不躺平,不犯致命的错误,就总有转圜的余地。这种浓厚的人文主义主旨贯穿在戴蒙德系列著作的始终,无论是这本《崩溃》、还是《剧变》以及《昨日之前的世界》、《第三种黑猩猩》等。这几本都不是新书,但是中信出版社将它们重新进行了翻译再版,在当前俄乌冲突未解以及新冠疫情仍然肆虐的当下,这些书再一次焕发了当下的意义。

 

戴蒙德的著作对投资也可以形成很好的启发。在《财富是认知的变现》一书中,笔者曾总结出投资者炒股亏损四阶段图,每个阶段背后都对应着投资者相应的认知误区。读戴蒙德的书时,笔者惊奇地发现,戴蒙德所总结的人类对于环境危机的决策误判与投资者在股市中的认识误判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也再一次印证了股市是人性放大器这样一个事实。

 

本文试着就两者进行对比,希望对投资者朋友亦有所启发。

 

戴蒙德在《崩溃》一书中梳理了人类决策失误的4步路线图:第一步,群体在问题确实来到之前未能预见问题。第二步,问题来了之后,群体没能察觉问题所在;第三步,他们终于觉察到问题了,但是没能想办法解决;第四步,他们可能努力解决问题,但是没有成功。

 

我们一步一步来细看。

 

第一步,群体在问题确实来到之前未能预见危机。关于这一点大概又有几个子原因。

 

首先是没有经验。比如19世纪英国殖民者费尽心思将狐狸和兔子引进澳大利亚,不料狐狸进入澳大利亚后,许多澳大利亚本土哺乳动物都成了狐狸的食物。兔子也成了另一大祸害,他们大量繁殖、泛滥成灾,与本土食草性哺乳动物争食青草,不但吃掉了牛羊的草秣,还在地下挖洞、破坏土地。至今澳大利亚人还在和狐狸和兔子做斗争。

 

其次是健忘。1973年石油危机,造成石油短缺,在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美国人都不喜欢耗油量大的汽车。但是一两年之后,美国人又开始为了SUV而心动了。

 

再次,错误模拟。当我们面对陌生的情况时,会以过去熟悉的事物来进行模拟。比如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法军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验为依据,在东边打造了一条更长、更坚固的防御工事,即马其诺防线。没想到德国改以坦克车为前锋,派遣几支坦克部队绕过马奇诺防线,穿越森林向法国进攻,短短6周内就击溃了法军。

 

未能预见危机,换个说法便是“无知”,或者是“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这也是笔者在《财富是认知的变现》中所总结的炒股亏损第一阶段背后的认知误区。导致这一误区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我们天性中自带的过度乐观,贪婪嫉妒以及急于求成等等。过度乐观表现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生活中的幸运儿,促使我们忽视一些风险因素或者历史上的教训,灾难或许会降临,但都是别人的。黑格尔说:“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这样一来我们在投资中就会忽视风险,而犯下追高追涨的错误,从而为投资失败埋下伏笔。

 

第二步,在问题发生后仍然不能察觉。这是为什么呢?戴蒙德说,这可能是由于“悄悄变化的常态”——问题的发生经常是不声不响、缓步徐行的,而且发生的过程存在起伏波动。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全球变暖。全球变暖并非是每一年都规则地比前一年升高1°C。实际上,气温上下起伏,每一年都不一样:某一年夏天比前一年高3°C,第二年夏天又升高2°,再隔一年的夏天又下降4°,再过一年又降几摄氏度,接下来的一年又升高5°。由于这种上下起伏不可预期,必须经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去除种种干扰信号,才能得出每年升高1°的平均值。

 

复活节岛森林也是在这种“悄悄变化的常态”中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消失的:今年在这里砍下几棵,但又长出几棵小树。慢慢地树木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矮小,也越来越不受重视。当最后一棵长着果实的大棕榈树被砍下之时,这种树早已失去了经济价值。

 

投资中也存在这种“悄悄变化的常态”,那就是“慢熊”的形态,跌势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跌两天涨一天,由于在前一段的牛市当中你是赚钱的,所以这种形态并没有引起你的担忧,而是始终保持着希望。这背后也有相应的认知误区在作祟,“禀赋效应”让我们觉得自己买的股票是最好的,而“锚定效应”将我们的预期目标锁定在最高价或者成本价,于是使我们的投资行为失去变通,从而陷入到投资亏损的第二阶段,也就是在调整中初步套牢的阶段。

 

查理·芒格曾说:“当一个人逐步走向灭亡时,如果他每一步都很小,大脑的对比错误反应通常会任由这个人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状态无论是投资当中还是生活当中都应当极力避免。

 

第三步,社会在察觉问题之后,时常不能有效解决,结果以失败收场。造成这种情形有几种原因,一是“对我个人有利,对你和其他人不利”的行为模式,这种对个人而言的理性行为却造成了“公地悲剧”。

 

二是人类的一些非理性行为,这种行为对每个人都有害处。什么前提下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戴蒙德写道,当某件事情与我们紧紧依附的价值观相结合,我们就会对问题视若无睹。比如,复活节岛上树木的砍伐大都是因为宗教:巨大的雕像是岛民膜拜的对象、精神的寄托,而雕像的运输与竖立都需要巨大的树木。而蒙大拿人迟迟不愿意解决矿业、伐木业和牧业造成的问题,原因就在于这三种产业过去是蒙大拿的经济支柱,代表蒙大拿拓荒者的精神,也是蒙大拿的象征。

 

戴蒙德提醒,当我们投入的越多,尤其是叠加了价值观之后,就越不容易及时调整行为。这与投资中的“损失厌恶”相仿, 我们每个人天生都喜欢盈利而不喜欢亏损。这种损失不仅仅体现在本金,也体现在时间、感情、面子等软性的方面,我们对一个股票投入的越多,就越不容易割舍。这正是驱使我们陷入投资亏损第三步——深度套牢的重要原因。

 

第四步:即使一个社会已经预见问题、察觉问题,也努力解决,结果还是失败了。这主要是由几个原因造成:

 

一是问题过于困难,不是现有能力所能解决;

 

二是虽然有解决办法,但代价太大。美国西部山区,经常出现可怕的森林火灾,如果能利用机械让下层新生的树苗不至于长得太密,并拖走倒下的枯木,就能减少燃料载量,或许还能控制森林火灾的问题。然而,这种做法花费高得吓人,不可能大范围执行。

 

三是我们做的努力可能太少或为时已晚。比如佛罗里达的海滨灰雀,在它们的栖息地不保之时,人们还在辩论,花这么多钱保护这么小的栖息地是否值得,因而迟迟未能行动。最后,在20世纪80年代末,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终于同意,以500万美元买下海滨灰雀最后的栖息地作为保护区,但是栖息地已遭严重破坏,海滨灰雀也已经死光了。

 

股票投资亏损四阶段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割肉出局,主要有两个原因所致,一种是由于过度恐慌而出局,这主要体现在急跌式的股灾当中;另一种是由于长期套牢而丧失了改变的能力,最终由于另有用钱之处而绝望出局。从进化学的角度,人类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当面对极大的困难以至于感到无能为力之时,我们很可能被压垮从而选择躺平,最终被收割。

 

可见,人类的决策失误路线图与股票亏损路线图之间多有相似之处,连原因也多有雷同。所以,读一读戴蒙德的著作,不仅有利于我们了解人类社会的运行机制,也有利于改善我们的日常投资与生活决策。

 

当然,戴蒙德并不是要把人类说的一无是处。正如他所说的,“社会并非老是失败,要不然今天的我们早就不存在了或是像1.3万前的老祖宗一样过着石器时代的生活”。人类能从激烈的进化中胜出,同样有许多宝贵的经验值得大书特书,比如我们并非总是后知后觉、思维僵化、行为顽固,我们也会有危机意识、也会奋起反击,也会灵活变通。

 

读戴蒙德系列,就像是搭乘一趟人类行为演化史的列车,车窗外光影明灭,色彩斑斓,从这光影里我们能够清晰观照自身的局限与成长。


重阳投资